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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走过了多少风景,却总是对废墟情有独钟。
世界上许多胜地,都具有废墟感:中国的野长城、故城遗址,柬埔寨的吴哥窟,罗马的斗兽场,希腊的神殿,玛雅的古迹……比起亮丽堂皇的景观,那些荒凉颓败的废墟,更能引发我的好奇与沉思。
废墟,是庄严而有力的存在。废墟,颓败而盛大,空旷而神秘,在破碎的身躯上显示时间的历程,在残垣断壁、荒烟蔓草间散落下记忆和幻想,向我们隐喻着历史、岁月和人生。
我喜欢废墟,喜欢看着凝聚在废墟上的独特美感,从岁月的深处向我袭来。
废墟,必然经历过毁灭,然而正是毁灭,使之比完整的东西更具力量。巨大的时间溶解在废墟里,无数的往事仿佛仍在这里流转。废墟,像一条隐秘的文化脐带。看一座废墟,在人心中升腾起的,是关于人类历史的宏伟、宇宙变化的沧桑、时间无穷的苍茫,大化流行的哲学。
我会选择在冷寂而深远的冬天出走,走向远方的废墟。在那里怅然地回望,悲伤地凭吊,心事沉重地驻足,却又乐于沉浸其中。在无边的寂静里,感受汹涌的情感、颤栗的灵*,在不可探测的美感中,去窥探地老天荒。
记得多年以前,也是在一个寒风萧瑟的时节,第一次来到西部的长城。在那些残破的墙体间、斑驳的古道上,时而费力地行走,时而停下来,出神地守望。
那一段一段的断壁颓垣,远不如东部的长城——八达岭、慕田峪抑或山海关——没有整饬一新的修缮,也没有摩肩接踵的人气。它们凄凉破落、颓败凋残,像一道道伤口,被无情地遗弃在荒野中。
然而,正是这苍凉、破败和凝重,置身于这栉风沐雨的废墟之中,你总是能够让思绪顺畅地抵达历史的深处,一次次拉开思想和想象的闸门,殒灭的荣光、遍地的凄怆,壮烈地碰撞于眼前,一种历史的兴亡之感,不觉油然而生。
站在废墟上,你或许会明白,以前的文人墨客,为何那般喜欢凭吊遗迹,借废墟抒怀。
文人笔下,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废墟之境的描写。故城,旧宫,荒村,破寺,废陵,倒塔,残碑,断碣,颓苑,古坟……处处是废墟,处处留足迹,处处有幽思,处处成诗章。
苏舜钦游南内九龙宫,眼见“归来故基在,不与往时同……树穿瑶甃裂,碑碎玉楼空”,感慨“兴亡何足问,一一夕阳中”。一处废墟,要比辉煌完整之时,更能引发人对命运的感怀、对历史的反思。
深情款款的《桃花扇》,也唱尽了秣陵兵燹之后的荒残,昔日繁华旖旎的南京,变得何等残破不堪:旧日窗寮,坏槛当潮,枯井颓巢,砖苔砌草,村郭萧条,废垒空壕……繁盛富丽犹在记忆中,眼下却已是无限的凄惶,两相对照,对从个人经历到历史变迁,从男女私情到家国命运,都多了刻骨铭心的感悟。
李成王晓《读碑窠石图》“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一处遗址,可能吸引着一代一代人的咏叹,成为一个不竭不倦的主题。诗人知道,已经有人先于自己来过这里,而以后仍会有人不断来访。一处胜迹,不只是一个人的表达,而是代代累积、无数层次的经验。
废墟,像是时空的圣殿,像是人类记忆的共同体。走进废墟,像是用一颗年轻滚烫的心,同无数位历尽沧桑的智者对话。我们知道,在这里怀的是古,怀的更是自己。
吴冠中《交河故城》如果时间有形状,我想它会是废墟的样子,肃穆着,错落着。
废墟是所有伟大事物的终年。不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废墟漠然地跨越于生死之界,在绝对的沉寂之中,带人回到它的鼎盛时代。那是悠久的死亡,也是崭新的永生。
废墟比所有的新建筑,都更能令人肃然起敬。荒残的废墟,的确给人悲凉、寂寥之感;然而,它牢固地凝结着时空的流转、历史的变迁和万物的兴废,顽强地替我们保存着文明的气息。
废墟,混合着迷惘和梦想,召唤我们踏上一条秘密的小径,前往那些烟消云散的故事里,接近和触摸真相。
吴哥窟废墟,彰显了历史不朽的痕迹和辉煌不灭的永恒,也凸显了当下的易逝和所有现世荣耀的昙花一现。
天道有消长,地道有险夷,人道有兴废,物道有盛衰。世上一切都有其产生、变化、发展、衰竭、毁灭的进程。或许,是某种因缘支撑了它的暂时存在,又必然有某种际会导致它的衰老与灭寂。
废墟是在时空中发生的,它向我们揭示了一种必然的命运,也引发了有关时空变幻的深沉的哲学意识。废墟,令我们明白了命运的无常,也指引我们在宇宙的坐标中,求索通透和超脱。废墟,用它荒残无情的样子,传递着时空里的脉脉深情。
威廉·透纳《丁登修道院》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说:“废墟要比崭新的、完整的建筑更美丽。”
“为什么废墟能成为美?为什么人们愿意去欣赏它?”李泽厚说:“因为它记录了时间的艰辛历史,凝冻了过去生活的印痕,使人们得到一种深沉的历史感受。”
废墟作为审美对象,凝聚了人造物的时间价值,让我们在今天读懂了昨天,从昨天走向了明天。废墟也是一部课本,让我们把一门地理,读成了历史。废墟有超越时空的力量,它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
帕台农神庙罗马竞技场废墟,像一个悲壮的英雄,恰恰是这种悲剧感,让它与众不同,乃至神圣起来。
狄更斯赞叹罗马角斗场之恢弘与崇高,说道:“在它血腥的年代,这个巨大而充满强劲生命力的形象没有感动过任何人,现在成了废墟,它却能感动到每一个看到它的人。感谢上帝,它成了废墟。”
废墟,繁华璀璨过,离乱瓦解过,风雨剥蚀过,最终伫立在那里,残损而动人,出落了神话般的气质。废墟,看在眼里是一场悲剧,最终沉淀在心中的,却是一份安详。
交河故城大多数时候,中国人更喜欢大团圆的喜剧,不大能接受真正的悲剧。
一直以来,废墟似乎在西方更为受欢迎。欧洲许多重要建筑在毁坏后,不会在原地复建,而是将其废墟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录,予以尊重和保护,众多的神庙、遗址、古堡庄园,皆是如此。
相比于西方的石头建筑更易于留存,中国传统的木构建筑在寿命结束之后,终归于大地和尘土。且中国人更习惯在原址上进行修复或重建,诠释着中国人对造物的理解,同时也有意无意地遮掩了废墟的悲伤与挣扎。
然而,若说中国人不懂得欣赏废墟,我却也是大不赞同的。废墟的美,长存于人类共通的情怀。无论那些泛*的怀古诗篇,还是频频回首的深情回眸,都在我们内心深处,回荡着无法抗拒的回味。
高昌故城穿过废墟,我们仿佛经历了几世几劫,我们在那里与古人神会,有想象的喜悦,也有悟性的陶醉。伫立在废墟面前,我们仿佛一下子年轻、成熟或者苍老了许许多多。
我们在废墟里凝望着,将时空中的碎片,与自己的生命拼贴。岁月的烟云,已经走入了废墟,还会有新的精神产生出来,照亮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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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畔
-参考资料-
《说荒残》卢忠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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