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候初读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句子总会莫名地有很多感触。更曾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地写过些早生华发的滥调陈词。等到我真正懂得了那些离愁别绪的时候已是年过而立。古人感伤的是阳关以西只有友人踽踽独行的戈壁苍凉,山海关以北只有闯关东的千难万险。而在苍茫的戈壁上随风奔跑,在东北的“蛮荒”之地上成长起来的我感伤的则是嘉峪关以东的沃土我将举目无亲,山海关以南的水乡我将知己难逢。
慧慧古筝《琵琶语》
记事以来第一次越过嘉峪关是年,那一年我22岁,是一个觉得自己已经大学毕业已经很成熟其实还相当稚嫩的年纪。火车绕着山势跑过了南疆塔里木盆地的戈壁与荒滩,绿洲与村庄,途经吐鲁番的炎热与酷暑,驶入乌鲁木齐的繁华与热闹,穿过哈密浓浓的果香与甘甜,用了几乎快一天的时间才跑完了甘肃的狭长;路过内蒙,途经山西,驶入北京的神圣与人山人海,然后继续北上,在天津人快板一样的方音里穿过山海关的雄壮,跑过秦皇岛的多姿,奔向出产大豆高粱的广袤的东北平原。那里的土地肥沃得发黑,出产了全国乃至世界的优质大米。那里的人们热情友好而又十分幽默,幽默诙谐最接地气的赵本山小品风靡全国许多年并从此将东北方言的影响力散播到全国甚至全世界。那里住着我将终生铭记的恩师与老友,他们说夹杂着东北方言词的标准普通话,愿意与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并从此对我掏心掏肺。他们心胸开阔,宛如东北平原一望无际那般辽阔,他们爱我,正如我爱他们,因为西北的苍茫戈壁也是同样的开阔与辽远。我曾拥有过的过了嘉峪关再无亲人的感伤与感怀早已经消解在了东北恩师与老友与我作别时温厚的拥抱和一层层的泪水里。
我第一次穿过山海关南下是年,那一年我28岁,顶着攻读博士学位的殊荣与头衔在一个飘着薄雪的冬天在后来我再也念念不忘的杭州城驻足。丈夫是我在那座城市唯一的亲人,中学时结识的颖璠是我在那座城市唯一的朋友。丈夫带着我在苏堤和白堤上赏景,看雪花来不及成型就化作西湖里的一个水滴,冒着南方十二月的寒冷去看刚刚绽放的腊梅,在开了空调太干不开空调又太冷的住所里煮热气腾腾的火锅。颖璠带我走进了即便冬日也是风景如画的南山路,大如华盖的古树参天将整条路装点得格外与众不同,中国美术学院的门口展示着艺术家们层出不穷而又脑洞大开的作品,古色古香的南宋御街最吸引人的是百看不厌的白墙青瓦,价值昔日半个国库家私的胡雪岩故居有最别致的亭台楼阁和假山溶洞。我好喜欢这里啊,我曾去过国内甚至国外的许多城市,可是让我初见就似曾相识,走进就再也无法走出的地方,恐怕只有杭州。于是,为了能持续这段善缘,我足够努力并且全心全意。
又是一年中秋,老友颖璠与家人诚邀我们一同在杭州过节,内心之情喜于言表。她说,定慧,我不仅是你在杭州唯一的朋友,更是你的亲人。这一句简单的言语竟弄得我差一点眼泪滂沱。是的啊,她早已经是我的亲人了。所以第一次来杭州不顾外面雪大雨大也要与她相约,所以去她的画室哪怕只静静看她作画也是内心欢喜,所以毕业以后的行李大包小包会没有任何负担地接二连三寄到她家。谁曾想到我们的缘分是这样深厚的呢?我们在青葱岁月相识,在而立之年相知。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南疆塔里木盆地的绿洲腹地一起走过了美好而又难忘的中学时代,一起穿绿色的迷彩服*训,个儿高的她*姿总是站得最笔挺。一起去35团捡棉花,爬团场职工为我们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上下铺,经历南疆盆地八月份太阳的*辣,在市里长大被晒黑甚至晒伤的她一点也不娇气。我们还一起经历了高考这道人生的大关,学艺术的她和钟情于文学的我最终殊途同归,在十月开满桂花的杭州城惺惺相惜。
年,杭州用属于他的最美好的方式接纳了我这个穿越过戈壁大漠,闯荡过东北平原,驻足过西伯利亚,流浪过群山海岛的归人。于是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于是坦然地走进这些不知道要经历哪些事哪些人的人生的空位里,接受命运给予我的风雨,阳光与雨露。山海关以南的日与夜,也许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个如我一样的宇宙的微粒而有所不同,但是我的生命却会因为到达了山海关以南而有新的际遇。
定慧写于杭州年10月2日晨
文:定慧图:威蓝画室古筝:定慧编辑:定慧定慧dinghui